01
1948年9月22日晚，济南外城失守，市警察局长刘钦礼拿着一份文件站在王耀武办公室门口。
文件上写着监狱里关押的共产党员和解放军俘虏的处理方案，两个字：密裁。
王耀武接过文件，拿起笔，把密裁两个字划掉，在旁边空白处写下：全部释放。
刘钦礼当场就傻了，这些人可都是共产党啊。王耀武又在下面批注：不留在市内，立即分别送出济南。
刘钦礼还想劝，王耀武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枪。
02
1948年夏天，济南这座城被华东野战军围得水泄不通。
王耀武站在山东省政府办公室里，看着墙上的地图，心里跟明镜似的，就这点兵力守不住济南。莱芜战役时，他的主力6万多人全军覆没，李仙洲被俘。孟良崮战役，他一手带出来的74军也完了。现在手里就剩约10万多人，还有一多半是杂牌军和保安团。
5月份他飞了趟南京，当面跟蒋介石说，济南守不住，建议把部队撤到兖州以南，跟徐州的部队连起来，还能守住中原防线。蒋介石当场把他骂了一顿，说他敌人还没来进攻自己就先怕了。
王耀武被骂得灰头土脸，只能飞回济南准备死守。
他把济南分成东西两个守备区，东边交给整编73师师长曹振铎，西边交给整编96军军长吴化文。说到吴化文这人，王耀武心里其实没底。这家伙当过西北军，跟过中央军，抗战时还投靠过日伪，是个经历复杂的将领。可没办法啊，人手不够用，西线又是平地，还有飞机场，必须得有人守。
王耀武给吴化文的2万多人配了不少武器，还特意把他提拔成西守备区司令，就是想拉住他。但王耀武心里明白，这人靠不靠得住，只有天知道。
整个夏天，王耀武都在督促修工事。外围、外城、内城，3层防线，碉堡一个接一个，有些山都快被掏空了。他想着，守不了多久，至少得撑到援军来。
8月份他又飞了趟南京，还是那句话，求蒋介石让他撤。这次蒋介石倒是没骂他，反而拍着胸脯保证，只要你能守得住，援军必能及时到达。
王耀武回到济南，把家人全送去了南京。这一去，他心里就知道，恐怕回不来了。
03
9月16日夜里，中秋节前一天，济南城外突然枪炮声大作。
华东野战军发起了总攻。王耀武正在省政府开会，听到炮声就知道，这一天还是来了。他立刻赶到指挥部，开始调兵遣将。
东线打得最激烈。茂岭山、砚池山，王耀武吹嘘能守半个月的堡垒，结果两小时就被打下来了。解放军的爆破筒炸得夹壁墙七零八落，红旗凌晨2点就插上了茂岭山主峰。
王耀武急了，赶紧把第19旅、第57旅往东线调。他判断解放军主攻方向在东边，得赶紧增援。可西线机场那边也失守了，吴化文的防区直接暴露在解放军炮火下。
17日，蒋介石来电报，说徐州的援军马上就到。王耀武看着电报，心里苦笑。他在山东这么多年，太了解这些人了。徐州的部队早就说过，济南就是个大坑，王耀武是陈毅用铁线拴在坑底的肥肉。
援军？呵，谁来谁傻。
04
18日夜里，王耀武的秘书王昭建站在省政府碉堡顶层，看着马家庄的争夺战。炮火把整个村子烧成了火海，手榴弹、机枪响成一片。王昭建回头看王耀武，发现这个平时脾气很大的司令官，这几天反而出奇地平静。只是烟抽得特别狠，一根接一根，平时滴酒不沾的他，也开始大口喝酒了。
19日晚上，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。
吴化文起义了，带着2万多人投降解放军，还把济南机场和周围防区全交了出去。消息传来，王耀武愣了很久，长叹一声，说吴化文这个人太不够意思了。
由于蒋介石坚持“固守待援”战略，他请求突围的电报被拒。王耀武看着回电，把它揉成一团，在援军两个字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。
05
9月22日下午，外城失守了。
王耀武站在大明湖北极庙的司令官指挥部里，看着成仁祠三个字，直摇头。这3天他几乎没合过眼，除了偶尔打个盹，就是抽烟喝酒。
这时候，警察局长刘钦礼拿着一份文件进来了。文件是关于监狱里关押人员的处理方案。按照惯例，城破前这些人都要密裁。
刘钦礼把文件放在王耀武桌上，说这事需要您签字。王耀武打开文件，看到密裁两个字，手停在空中。刘钦礼小声提醒，现在情况紧急，您早做决定。
王耀武突然放下文件，走到窗边，点了根烟。他想起两年前，他的老师和友人刘子衡摔茶杯时说的那句话，佐民，你别高兴得太早，我看不出两年，你就要当俘虏。当时他还不信，觉得老师太悲观了。现在看来，真是一语成真。
王耀武抽完烟，大步走回办公桌，拿起笔，把密裁两个字划掉，在旁边写下：全部释放。刘钦礼十分惊讶，说司令，这些人都是共产党和解放军俘虏啊。
王耀武又在下面批注：不留在市内，立即分别送出济南。
刘钦礼还想劝，王耀武突然提高了嗓门，就这样办，释放全部，不必把事做绝。刘钦礼看王耀武这表情，知道劝不动了，匆忙离开了。
王耀武批完文件，又下了第二道命令：解散所有非战斗人员，让他们赶紧离开济南。他对副官说，给每个人发点路费，别让他们饿死在路上。
06
23日傍晚，解放军开始攻打内城了。
城墙高14米，厚10多米，前面还有地堡、鹿寨、梅花桩，按理说能守很久。但王耀武知道，守不住了。
24日清晨，他命令提前开饭，把所有下属召集到大殿里，发表了最后一次讲话。讲完之后，他摘下腰间的手枪，交给王昭建，说把它带走，不要丢在这里。这把枪是抗战胜利后，美国将军麦克鲁送他的，带着对他战功的敬佩。
上午11点，王耀武带着4个卫士，化装成商人，钻进了地堡的秘密通道。就在弯腰进洞口那一刻，他回头对王昭建说，昭建兄，你还记得两年前，刘先生摔茶杯时说的那句话吗，今日竟被他言中。说完，惨然一笑，掉头而去。
07
化装逃跑的前几天还算顺利。
王耀武带着4个卫士，装扮成商人，雇了两辆大车，上面还坐着两个装扮成家属的妇女。他们一路往东北方向走，目标是青岛，那里有美军驻扎。途中为分散注意，卫士们陆续分开行动。
9月28日上午，他们来到寿光县弥河边的张建桥。桥头有个检查站，几个解放军战士正在盘查过往行人。王耀武低着头，心想只要过了这个桥，就安全了。
一个年轻战士拦住了他们的车，说停下，下车检查。王耀武和卫士下了车，战士开始翻查行李。翻着翻着，战士突然愣住了，行李里有一卷特别高档的外国手纸，还有几件做工精细的衣服。战士立刻警觉起来。那个年代，普通商人哪用得起这种东西。
战士盯着王耀武问，你们是什么人，去哪里。王耀武镇定地说，我们是济南逃难的商人，要去青岛投奔亲戚。战士不信，把他们带到了寿光县公安局。
公安局局长李培志提审王耀武。一开始王耀武死不承认，说自己叫王某某，是个布商。但审讯中，他的举止和携带物品暴露了身份。经过核实，确认他就是第二绥靖区司令长官王耀武。
消息立刻报到了华东军区。当时各地都在抓王耀武，济南战役前后一共抓了7个自称王耀武的人。原来王耀武为了脱险，事先安排了10几个相貌差不多的部下，被俘时都说自己是王耀武。但这次，寿光县抓到的这个，才是货真价实的王耀武。
打进济南府，活捉王耀武，这句口号真的实现了。
08
王耀武被押到益都县华东军区政治部后，提出要见陈毅。
华东军区研究后，派时任华东军区政治部主任舒同接见他。见面时，王耀武为自己辩解，还说了自己对时局的看法，态度挺积极。舒同鼓励他好好学习，推荐他看相关的书。王耀武说，我一定好好学习，认真反省自己的罪行。
不久，中央通过华东军区向王耀武转达了意见，说王耀武在抗日战争时期有功于国家，有功于民族，功是功，过是过，你的抗日功劳我们共产党人是会永远记住的，只要你安心改造，你很快就会回到人民中间的。听到这话，王耀武热泪盈眶，说我谢谢，我谢谢。
后来王耀武被送到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改造。在那里，他逢人就问，你们看见我的参谋长邱维达了吗。其实邱维达早在淮海战役最后阶段就主动投降了，还被分配到华东军政大学学习，后来当了解放军干部。但王耀武不知道，一直以为邱维达也在哪个战犯管理所。
在功德林的日子里，王耀武表现很好。他认真学习，写检讨，反省自己的罪行。
09
1959年，新中国成立10周年，中央提议对一批确实改恶从善的战犯进行特赦。9月17日，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特赦令。12月4日，最高人民法院宣布首批特赦战犯名单，一共33人。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的10个人里，王耀武排第二，仅次于杜聿明。
特赦大会上，王耀武拿到特赦证书时，想起了1948年9月那个济南城即将陷落的夜晚。他在文件上划掉密裁两个字，写下全部释放的那一刻，可能怎么也想不到，11年后这个决定会成为他获得特赦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特赦后，王耀武被安排为全国政协文史专员。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记忆，写了不少文章，像《济南战役的回忆》《莱芜蒋军被歼记》《第七十四军参加南京保卫战经过》等等，一共写了20多万字。1964年，他被特邀为全国政协委员。1966年冬天，他和北京82中教师吴伯伦结婚，总算有了个家。但好景不长，1968年7月3日，王耀武因病在北京人民医院去世，享年64岁。
10
说起王耀武，就不能不提他抗战8年的功绩。
从1937年淞沪会战开始，到1945年湘西会战，整整8年，王耀武几乎打遍了所有大规模会战。他率领的74军被誉为抗日铁军，日本人都叫它虎部队。
上高会战，王耀武指挥74军血战3昼夜，重创日军，被国民政府授予青天白日勋章。常德会战，他的部下余程万率部死守常德18天，全师只剩几百人。王耀武亲自率51师反击，收复了常德。蒋介石称赞他善于带兵，有指挥才能。就连对手粟裕也说他是蒋军中指挥较有才干者。
在山东籍的国民党军队里，流传着一句话，3李不如1王。3李，指的是李延年、李仙洲、李玉堂，都是黄埔1期的学长，资历比王耀武老。但8年抗战下来，王耀武从师长一路升到方面军司令官，战功尤为突出。
至于济南城破前的那些举动，你说是人道主义也好，说是给自己留后路也罢，至少那些被释放的共产党员和解放军俘虏，真的活下来了。1959年特赦时，中央在考量这些战犯的改造情况时，王耀武在抗战中的功绩，加上济南城破前的人道行为，确实成为了重要的参考因素之一。
史实来源：
王耀武，《济南战役的回忆》，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，《文史资料选辑》第12辑，中华书局，1961年。
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编，《济南战役史》，军事科学出版社，1987年。
张宪文主编，《中华民国史纲》，河南人民出版社，1985年。
胡哲峰，《国民党军简史》，解放军出版社，2004年。
王耀武生平编撰组，《王耀武生平》，中国文史出版社，1994年。
罗瑞卿传编写组，《罗瑞卿传》，当代中国出版社，2007年。
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，《中国共产党历史》第二卷，中共党史出版社，2011年。
